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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制内的完美人生

时间: 2021-11-18阅读:

1997年冬天,齐齐哈尔。

张伟从厂办的小学里放学,顺着那条小路,第几百次走进灰色的门。

很久之后回忆那天,依旧有着一点魔幻主义的色彩。机器单调的、巨的仿佛永远不会停下的轰鸣声消失了,他看到寂静的群围着那面熟悉的墙壁。那里曾分别出现爸爸妈妈的照片,下面有红色的五星标记的字符——先进劳动者。

那种不安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开始躁动:凭什么不让我们干了?!”要生存,要吃饭!”和他们闹!”

他透暴躁群的缝隙里看去,红色的纸张贴在玻璃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里写着父亲的名字。

高耸入云的烟囱冒着稀稀拉拉的黑烟,天空开始

那年冬天张伟学会一个新的词汇——下岗”。如果词语是有重量的,他几乎看到它压弯了父亲的脊梁。

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土地既慷慨又吝啬,小时回家,他见爷爷奶奶弯腰播种、收割,他们永远挺不直,保持一个轻微的弧度。

爷爷最是将父亲送进了技校,让他了家族第一个走出农村父亲认识了同样在工厂的亲,而后结婚,从单身宿舍搬进福利房,当工长,当主任

他像这个重工业城市很多为这会是己的一生,甚至是儿子、孙辈的一生

1998年冬天,开始剧烈的争吵。父亲有的技能依赖于那条走了无数年的线,他这个工业城市机器上的一个螺丝钉,失去了机器,螺丝钉一个多余的部件。在这个满是下岗工城市里,他找不到所谓体面工作

别他妈的瞧不起我,”他喝醉时变得暴躁,拿着酒瓶指着亲:如果不是子让给能留厂?!”

张伟并没有小到对家里变化懵懂无知。他能从寡淡的饭菜里发现家庭财务危机,从逐渐沉默的氛围里体会到关系紧张,但这一切都不如看到父亲骑着三轮车载客来得有冲击。

他尴尬地站在群里,喊不出一声揽客的话,张伟的第一反应躲在了群里。

永远不能低估中国百姓令酸的忍耐力。很快,父亲习惯了抽劣质的烟,习惯了接裁缝的活儿。那年春节他们回到奶奶家,一如常地包饺子,他被久违的肉馅儿香撩动咽着少见地平和地聊天,直到电视里那个知名的小品演员说:

要为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

忽然死一般的寂静。

张伟读学时离开了那个城市,去了一直向往的首都。,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东西,那像旧旧的球鞋和深刻的不安全感,越是掩饰越是明显。

他比所有的努力知道什么是一夕之间失去所有。

七年生活足够改变很多,他足够优秀得拿到奖学金、保研、找到一个漂亮女友;他学会了收拾己,消除了不太明显的地方口音,学会了和这个城市相处

毕业K歌戏谑地唱起《重头再来》,屏幕上,名的歌手在风雨中甩着头发,喝到半醉的他忽然泪流满面。

他想起父亲在下时出去拉活,一个冬天手上长满了黑红色的冻疮;想起亲低腰缝纫着低廉的布料,总要挑最偏僻的地方摆摊儿,偶尔碰到熟慌不迭地躲开

所有对下岗生活的诠释,都是一种无知而高傲的残忍

毕业后张伟顺从愿,考上所艳羡公务员,拿到一张珍贵的进京名额。不能说他没有做些喜欢事情,但骨子里他多么需要一份安稳。那像是热气球上一个针眼,让那些高飞的梦无声地消失在空气中。

张伟再回去春节沉默讷言的掩饰不住地高兴,所都为他高兴

像他捧着一个金色的不朽的饭碗。

张伟的女友研究生毕业时,那一年业形势特别差,她没找合适工作。还好,女友有个伯伯,是一所三流高校的领导,他说考博吧,毕业我们学校

女孩嘛,当师多好,能照顾家。”

于是女友考博,延迟了时间。在张伟工作的第五年,他们结婚了,依靠单位的政策优惠,他购进了按市场价根本无法企及的淀区的房子,有地铁直达她的学校他的办公地点。

家,立业,按部班。她在读书,他去上班生活平静,毫无波澜。

虽然很久没有东西,张伟仍然有着固定收入;忘掉了80%的专业知识,仍然可轻松胜任工作;不用费去买什么学区房,孩子能在寸土寸金的淀区得到一个入学名额。

他觉得己该有安全感,但总是隐隐感到不安。

像是半夜忽然下坠,睁开眼却发现还躺在床上。

两家的开始催促他们孩子。趁着读书时生,生完正好毕业学校工作。”再拖下去,不好生了”理由是如此不可辩驳,于是他们照做了。

2015年的春天发生了两件事。妻子怀孕了,她的伯伯贪腐被抓。

工作泡汤了,挺着肚子找工作又不。导师让我跟他做博后,”她叹口气:我先读下去吧。”

两个月后,一个传了几年的消息尘埃落定:

北京市政府将迁往通州。

周围哀鸿遍野。北京这个城市残忍,无数将面临际上的两地分居。抱怨着、打听着,却鲜动。

张伟第一次想跳出围城。然而,在这个经济糟糕夏天寻找一份得体工作,是如此的艰难年龄、资历、经验,他甚至不知道该在简历上写些什么

有些招聘上更是清楚写道:只要85后、只要90后。

在第N次失败后,他走在热得发烫的北京街头,却突然想起了在齐齐哈尔漫天努力蹬三轮的父亲起伏的背影

对怕极了动荡的来说,改变,是一种奢侈。

稳定,又一次压倒了一切。可依然存在:要么张伟每天花4小时通勤、程140公里,要么让举家搬来通州,妻子在东边再谋职业

拥有博士学位的妻子,不想在通州开始己的第一份工作。仿佛是一种讽刺,君在永定头,妾在西山尾,住在一个城市他们,却面临着一种双城”生活

和她无数次争吵,直到发现争吵并没有义。于是决定等,等着靴子真正落地。

很奇怪,曾经告里无数次写战略、思路优势,写狠抓、落地、执,但张伟忽然明白了,谁才是承受这些东西的客体。

进入体制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它赋予所谓的安稳,用看得见的身份来抹掉棱角,用看不见的文化来改造灵魂,让习惯平静和中庸,最终换来无法反抗的服从。

青蛙,最的诱惑在于那种舒坦温暖不用去面对世界的冰冷和颠簸。

等到快要煮熟时,哪里还跳的动呢?

张伟今年32岁,有一份得体工作妻子快博士毕业了,第一个孩子即将出生。

这是他的完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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