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立夏
有个女孩子在新书分享会结束的时候送了我一束花,路边小贩经常兜售的那种干花,小小的,用黄色牛皮纸包住。我一直将这束花放在书架上的玻璃花瓶里,后来那些干花因为时间太久开始散落,我也没有丢弃。
还有小女生们在签售会上塞给我或是由出版社转交的书信、字条,写着零零碎碎的心情和赞美。再不堪的人,也会有人喜欢的。”我说。
你伸出手来,轻轻触碰那束干花:不是所有人都配得上他们获得的爱,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给不出确切的答案,因为我未必是他们喜欢的那个我,那个他们在书中读过我写下的字句后在脑海中塑造出的那个人。我们不会知道别人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不会知道他们喜欢的我是什么样子。
但喜欢是多么珍贵的情感啊,如果我觉得开心,也是因为我的文字给了他们一个寄托,我体会到被理解、被懂得的欣慰。
推荐了新版的《英国病人》之后,有读者给我留言:我不信上帝,但我希望有人保佑你。”
爱与信仰或许都是这样简单的事,以一个愿望的方式存在。很多复杂的事,有简单的内核。
书中,麦多克斯是个容易被忘记的角色,一个在沙漠里读《安娜?卡列尼娜》的地理学家。是他告诉英国病人”艾尔麦西,人喉咙下方那个小小的凹陷叫作vascularsizood(胸骨上切迹)。他在认识艾尔麦西十年之后才问:你喜欢那个月亮吗?”他们最后一次分手,麦多克斯将所有地图和指南针都留给了艾尔麦西,只带走了最心爱的那本托尔斯泰。他用老派的方式与艾尔麦西告别:愿上帝保佑你平安。”艾尔麦西一边转身离开一边答:根本没有上帝。”但在内心深处,艾尔麦西知道,自己曾多么依赖他的平静、他解释世界的方式。
稿纸铺满一桌,吃饭写字都是同一张桌子,经过一段日子,稿纸就不知不觉染上茶渍油迹。我以为,冬天最适合写书。因为够冷。好的故事,都是无情的人写给有心的人读。你得等心凉透了再开始动笔。越写越觉得,感情看似丰富,实则荒凉。在得到之前,你要先放弃一切。生活看来荒凉,却有你意想不到的丰富:按时提醒自己吃药,买今年的第一件毛衣,第一次从衣橱里拿出薄毯。独自面对季节的变化也有很多细节需要照料。这样的季节很容易牵挂起远方的故人,不知他们那里气温如何,空中是否已有雁飞过。
冬天的不足之处是容易觉得饿。书上说,有种鱼叫懒妇鱼。就是现在的江豚,用它的油点灯,若照纺纱劳作,很暗,照宴饮作乐,就很亮。所以又叫馋灯。又懒又馋,多么理想的人生。但现实是,我赶了一个又一个的稿,完成了几个采访。好在出版社的编辑很体谅,所有的采访都改以邮件的方式进行。
刚开始拿相机的时候,记得使用说明书里有一句警告,大意是不要将镜头直接对准太阳,强光会造成视网膜损伤。心里偷偷想:但那光,就是我想要追寻的东西啊。后来发现,那个隔在拍摄者与世界中间的镜头,才是我想要的。那是一种最好的防护,就像外科医生的手术袍。
所以出生在初夏的我越来越偏爱寒冷的冬天:冬天简单。穿长大衣低头匆匆赶路,戴手套与一切保持距离。所有的要求、期待、满足都不过为了一个字:暖。
不过人,还是冷一点的好。这世界欲望太多,满眼繁华,爱憎汹涌,我喜欢冷静清淡的人。与他们因性格投契而成为知交的过程,就像是看着暗渐渐亮起来。
女人歪着头问:你猜我今天早上吃了些什么?男人道:是甜的还是咸的?女人想了一想道: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