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人都不可能看到自身之外的东西——我的意思是:每一个人在他人身上所看到的与这个人的自身相等,因为每个人只能根据自己的思想智力去明白和理解他人。如果这个人的智力素质属于低级的一类,那么,别人的思想、智慧,甚至最伟大的天赋智力,都无法对他产生效果,他对别人拥有的思想水平也一无所觉。在别人的身上,他除了看到他自身的低级缺点以外,亦即看到他性格、气质上的缺陷及所有缺点以外,不会还有别的东西。
所以,他人之于他只是一个部件可以拆卸的组合体。高级的精神能力对他而言就犹如色、影对于一个瞎子一样,都是不存在的。一个缺乏精神思想的人无法看见他人拥有的精神思想。对事物所作出价值评估,其实就是这一事物自身新具备的价值,再加上评估者的知识共同作用的结果。由此可以推断:我们在跟别人说话时,也就把自己降至别人的水平,因为我们相对拥有的优势都消失了,甚至自己作出的必要的屈就也不为人知。
既然大多数人的素质都是那样低级,因而是那样庸俗,那我们就可以知道:我们跟他们谈话时,自己不在同时变得平凡庸俗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这里可以用电传导的规律作比喻)。这时,我们就能完全明白屈尊、降格”这些词的真正含意。
其实,我们也巴不得避开所有这些人,因为我们和这些人唯一能够沟通的方面,只是我们本性中的那些令人羞耻的成分。我们也会明白:面对那些傻瓜、蠢蛋,我们只有一种方式让他们明白我们的头脑智力,那就是,不要和这种人谈话。当然,很多人在社交场合的感觉就像一个高超的舞者到达一个舞场,但举目所见都是跛足瘸腿的人 — 他又能与谁共舞呢?
拉罗什富科非常中肯地说过:很难在高度尊敬一个人的同时,又非常喜爱他。所以,我们只能选择要么获得别人的尊敬,要么得到他们的喜爱。别人对我们的喜爱总是出于私心,虽然个中原因并不会让我们引以为豪。总的来说,我们受别人欢迎的程度和我们降低对别人的思想感情的要求相等同,并且,我们这样做必须出于真心真意,而不是虚情假意,也不是出于对他人的容忍,因为容忍植根于鄙视。
想想爱尔维修说过的真实话语吧:取悦我们所必需的思想深度刚好就是我们自己的思想深度”,由此前提我们就可以得出结论了。至于别人对我们的尊敬,情况就恰恰相反。别人对我们的尊敬能够给予我们内心更大的满足,因为它与我们的价值紧密相关;但别人对我们的喜爱并不直接与我们的价值连在一起,因为喜爱出自主观,而尊敬却出自客观。当然,别人的喜爱对于我们更有用处。
亚里士多德说:生命在于运动”。很明显,他的话是对的。我们的肉体生活存在于不停的运动;内在精神生活也需要开展活动,或通过思想,或通过做事。这方面的证据就是:当没有思想的人无事可做的时候,就会马上敲击手指,或者,敲击随便一件手头上的物品。换个说法吧:我们的生存根本就是动荡不安的,因此,完全的静止不动很快就会变得令人难以忍受,因为它带来可怕的无聊。人的这种活动应该得到调节从而获得合理的、因而是更好的满足。
因此,能够从事某种活动,如果可能的话,制作某样东西,或者至少学习某样东西,对于我们的幸福是绝对必要的。一个人的能力需要发挥,并且,他渴望看到发挥能力以后的结果。在这一方面,制作或者完程某样东西,不管那是一只篮球抑或一本著作,都会带给我们极大的满足,看到我们手头上的工作不断有所进展,并最终得以完成,我们得到的是一种直接的快乐。创作一件艺术品、撰写一篇文章,甚至从事某种手工制作,都会给我们带来愉快。当然,我们的作品越高贵,我们感受的喜悦就越大。
那些禀赋优异,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有能力创作意蕴丰富、和谐连贯的巨著的人,在这一方面真可称得上是最幸福的人。因为在这种人的整个一生中,他们都怀有一种高层次的兴趣,这种兴趣使他们的生活平添一种他人的生活所缺乏的风味。所以,相比之下,常人的生活都是浅薄寡味的。对于上述禀赋优异的人来说,人生、世事连带所有平凡的和物质的东西,都具有另外某种更高的形式上的趣味,因为所有这些材料都蕴藏着他们创作的主题。只要个人生活的困境允许他们得以喘息,他们就会终其一生孜孜不倦地投入到收集这些素材的工作中去。
这些人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双重的智力:一重用于应付日常的关系(即关乎意欲的事情),在这方面他们和常人无异;另一重则发挥在对事物的客观把握上面。因此,他们过着双重的生活,既是袖手旁观的看客,又是置身舞台的演员。而一般的大众则只是后者而已。
一旦百无聊赖,人就像脱离了自己的原始本性。为克服困难、阻碍而努力奋斗是人的需要,这道理跟钻洞之于土拔鼠必不可少是一样的。持久满意所致的无所欠缺会带来停滞不动,这将会变得令人无法忍受。排除障碍和困难可以让人享受到充分的乐趣。这些障碍和困难可以是物质方面的——如在日常生活中,在生意场上所碰到的;也可以是精神方面的,诸如在学问研究中存在的问题。与这些困难、障碍进行较量并战胜他们,会使人们得到快乐。
如果没有机会这样做,人们就会竭尽全力各自依据自己的个性制造出机会。他们或者去狩猎,或者玩球,又或者受到本性无意识驱使去寻衅吵架、玩弄阴谋诡计、施展造假骗人的勾当,或做出其他种种不良行为。人们之所以这样做,不过就是要结束那令人无法忍受的的百无聊赖的状态。无事可干的时候,难以保持平静。”(文/叔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