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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关于公平的故事

时间: 2017-09-28阅读:

  我今天要讲的,是一个关于公平故事

  就像很多人回首往昔,都不知道为何会与某人结下友谊一样,我也有一个曾经觉得这人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朋友

  高一文理分班的那阵子,林来到我们班。

  林是难得的美人。而我看见林的第一眼,便看见她眼里的不羁。那是一湾清浅的湖,又好似曾掀起过巨浪。

  从闲言碎语中得知,林在初中时就是年级上出名的坏女孩”——我当时给的一个狭隘又可笑的称呼;混迹在一帮子让老师头疼的男生中,翘课,喝酒,早恋,疯狂的事做了不少,怎会有学习

  而初中的我是一个颇受老师的模范生。在许多人叛逆狂乱的年纪,我的生活里依然是课堂、试卷与书本,从不受扰。对我来说,顺理成章地考上高中的尖子班是必然结局

  林和我一个初中。以林中考的那点分数进入我们高中,其家底之丰厚不言而喻。

  年少的我有一个结,那便是惧怕活得放肆的人,因自己日子太过苍白。无故事可讲的我,怕被这些过得声色十足的生活家取笑了去。

  高一第一次月考后,因为成绩名列前茅,我和其他几个同学的名字、分数、照片被印在了教学楼走廊的公告栏内,以醒目的红色背景衬托。

  你知道的,学校总能以某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拿到你最丑的照片,旁边标注出你的荣誉,细地为你张贴在最显眼处,供人瞻仰”。

  那是11月份的周一,空气清冽。早操结束后,大家纷纷向教学楼涌去。几个人高大的男生挤在一起饶有兴趣地参观平时无人光顾的公告栏——大概是逃了早操,在四处闲逛时有所发现。

  他们似乎是在前几名的女生里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群人放肆地笑起来。林跟那群男生关系很好。同样翘了早操,从小卖部懒洋洋回来的她走近那群男生

  笑什么啊你们?”

  一个男生解释道:你看,第三名是罗生!”

  罗生?!你在逗我?”

  哈哈,不敢相信吧。我已经把她的照片拍下来了,回去就给罗生看,这小子要是知道自己和一个死胖子重名还他妈不得气死啊!”

  这句话后,一群男生笑得更夸张了。大概他们并不觉得事件本身有多好笑,只是在林这样出众的女生面前,难免希望做点什么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林拨开人群,站在公告栏前。身后的男生闹嚷着用手机互相传照片,林却突然发了火。

  把手机给我。”

  她对之前回答她问题男生说道。语气平静,却冷得令人胆颤。

  然后,她接过手机,删掉了那张照片。

  人家成绩好也碍着你们了?真他妈无聊。”说完离开了。

  那个罗生就是我。

  当时没有文理分科,林还在普通班。这个故事是我一个偶然经过的朋友告诉我的。

  我初见她时,就已认得她。她也认得我,只是不开口。

  我和林能成为朋友,主要原因有两点,第一点是我们被随机分到了一个长期的学习小组,因为我是个讨人喜欢的有灵气的胖子”(她很久以后给我的理由),我们成了长期同桌。不时拌拌嘴,讲点段子。

  第二点则是,我们班的大多数人情窦撬都撬不开,但我属于开得有点过度,时常小女生思乱飞。我跟林偶尔讨论坎坷情路”,在乏味的学习生活中,算是有趣

  漫长时间啊,我向林展示尽了年少的盲目和无知

  二

  作为一个体重成绩一样稳居班级前三的胖子,十六岁的我不去自己身材,倒是每日幻想着所谓情奇遇”。

  对此,林常嘲讽我:少女兮,不可欺兮。

  我有段时间跟一个学长发短信发得勤,渐渐地就跟林聊起他。

  我一本正经地与林谈论他的体贴、和彬彬有礼,什么下雨了会提醒我带伞啦,在我感冒时催促我吃药啦,在晚自习打来电话含义不明地说一句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啦”,让我不得安宁。

  我明白——我所描述的、他给的如果有三次,那也是从三十次冷漠里拎出来的啊。我知趣得很,从不向林说他的名字。

  林说,她也遇到了相同的问题。她在自习课上悄悄把耳机塞给我,里面放着A Fine Frenzy的Almost Lover——这首歌有个很好听的中文名字,未及恋人。

  我们有段时间每节自习课都听这首歌,直到林的手机班主任缴了上去。

  年少的我每每听得几欲落泪,试图将虚无的感情强加给我那平庸无奇的十六岁。我才高二啊,是那种能偷看到喜欢的人一眼就得快飞起来的年纪,对于情我一无所知,对于自己,——我同样一无所知。

  我当时愚蠢地认为,我和林拥有着相同的事。

  这种想法让我有一种可耻的、隐秘的骄傲:看哪,林,我多少还是有某件东西和你一样吧。

  这样的骄傲不久后就破碎了。

  那是上午一个课间,林的那个瘦瘦高高的好看的学长气势汹汹地来到我们班,在门口大声呼唤林的名字。林当时坐在教室中间,装作没听见。

  学长径直走到林的座位旁,把一个精致的项链盒重重放在林低头应付的习题册上,继而似是被迟来的羞涩击中了,轻声说了一句,给你的,不许不要。

  全班哑然。

  从学长走后一直到中午放学,林根本没动过项链盒。那天的午休时间我睡不着,趴在桌上,瞥见林打开了项链盒,对着那条羽毛状的项链笑了起来。

  我一直记得那个笑容

  那个笑容并不强烈,并无惊喜之意。而是洋溢着一种掌控感,一种完全的、无需置疑的胜利

  ——我看着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林的那个学长正是我口中的学长”,我知道他的一切,而因为他的手机号是我找别人帮我要的,所以他只知我的名字,不曾见过我,甚至不知我和林是同桌。

  回头一想,我的感情”除了一厢情愿,还剩什么?林才是有着真真切切的困惑,真真切切的欢欣、犹疑、悲伤。我天真地以为我和林有着同样的,属于十六七岁人儿的,轻飘飘又美妙的烦忧。

  我以为自己拥有的,不过是一次精神胜利

  所以,不要一再跟我强调长得好看的人才青春”——我他妈早就体会到了。

  三

  转眼,就高三了。

  其实林自从进了我们班后,学习起来算是踏实分数在班级上游。她神奇的地方在于,既可以与年级上的不人物保持往来,没事儿违点纪,又可以在面对书本与习题的瞬间收起,晚自习老老实实刷题,周末了跟她的酒肉朋友天南地北晃荡,饭桌上觥筹交错,畅聊人生

  但这样的日子,她上高三过后也不再过了。连吃饭都同我一起,日子多寡淡,我是知道的。

  经过了灰头土脸的几个月,命运似乎决定公平”一次了。

  高考前林刻学习了,作为她长达半年的同桌,我太清楚

  但她失常发挥,只能去省内一个普通的二本。

  相反,考前几个月浮躁,频频被老师叫去训话的我却发挥得相当好,顺利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名校。

  北京是林向往的城市。小小年纪的林在物质上就做了胜者,她喜欢散发着欲望城市

  关于物质——她不拥有不了它们,它们于她而言,似是与生俱来。

  记得还在高一的时候,我陪她逛商场,她带我走进一家奢侈品店。她拿着好几个包挑选,问我哪个好看。我当时比较不出来啊,我说都挺好的。

  林突然说,其实我也不用选,...买多少都行。

  我冲她笑。

  上大学后没多久,一个我们俩都迷恋多年的明星来北京开演唱会,我咬牙买了门票。

  我在朋友圈发门票的图,她留言道,我好羡慕你啊。

  ——这句羡慕却让我觉得颇不是滋味

  四

  我觉得书里说得很对,有并不能改变一个人,反而是没改变一个人。

  上大学过后,林回归到她初中那种寻欢作乐的日子。她很快找到男朋友,然后分开,再找。

  她偶尔打电话来问我的八卦,我便向她倒:你们那边哪个男生喜欢胖子,倒是把他介绍给我啊!”

  说罢,两人一起放声大笑。

  我没有向她讲起,我过得一直很。我打零工、做家教,缩衣节食,为的不过是多一点零用,弄一身像样的行头,毕竟与人打交道不能太过寒酸。

  高中时一身校服穿上一个星期、从不介意外表的自己,一定不曾料想过几年后的罗生会是这样的。

  接到父母责问的来电,我讲不出话来。我早不知何时自己开始了这样的追逐,亦不知它何时是个头。

  我不怪父母,他们每一分都来得不易,如此待我,已是溺

  我只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是林?

  花光几乎所有的零去看演唱会的那个月,我生活拮据到每天吃泡面度日。我那时常常沮丧地想,我不是属于这里的,林才是属于这里的,林才是该去看演唱会的那个人,林才是可以享用北京的那个人。

  大三的时候,我跟一个朋友走在校外的路边,讲起林的事。彼时是四月的黄昏,天气极好。路上三两成群的初中生,笑容灿烂得有被太阳灼伤的危险。晚风轻得像一个不能被说出的秘密。柏油路被镀上金色,沉默温柔

  眼前的世界如此美丽啊,我嘴里的却是它的偏袒与恶意。

  我讲了林和我的许多事情,讲到我是怎样看着她被众男生簇拥,又片叶不沾身地离开;讲到她背着Gucci包,陪我在街边吃冒菜;讲到新加坡的毕业旅行里,我的不懂事和她惊人的成熟

  讲到大学后的事情,不知怎的,我难过起来。当时路过的一家音响店正好在放Creep——

  I wish I was special,

  You are so fucking special.

  就歌词来讲,我断章取义了。但我还是很不争气地哭起来。

  那个朋友给了我一个适时的拥抱

  五

  我为什么哭呢,不是因为落差——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

  是因为自己懦弱

  一直以来,我竟从来不愿接受我和林本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一事实。我面对她难以击败的完美控制自己分寸,表现漠然,全力抵挡。

  我竟从来,从来没有直面过这个问题

  我拼命读书,拿高分,争取学生时代分数胜利;看她在任何一个集体里像太阳一样发光,装作毫不在意;进大学后我忙着挣外快,或是为了奖学金读,她则是在社交网络上晒自己世界各地游的照片,冲浪,登山,沿路上开越野,笑靥如花。

  我一无所有,只能用学习抵挡林那个花花绿绿的世界。我当然失败了。

  我终于知道那个花花绿绿的世界是如此美好真实,合理。

  它不属于你,亦不属于更多的人。

  ——谁告诉你生活公平的,或者将要变得公平了?

  六

  我再次遇见林,是在家乡超市里。那是春节前夕,我拿到了保送本校研究生的名额,那个在我突然哭起来时拥抱我的朋友成了我的男朋友,陪在我身旁。

  林挺着个大肚子,和我相遇了。

  我有多惊讶自是不用说了。

  叙旧过后,讲起近况,她说,本来退了那个二本学校,去加拿大念本科,谁能想到那么无聊,读了大一就又退学了,回来了,现在准备做全职太太。

  幸福啊你。我是发自地这样说。

  她笑笑,突然说了一句,你知道吗,我从高中就开始羡慕你特能读书,哎,我就不是那块料,不及你啊。

  我也笑。不知说什么好。

  我想林是明白的,她根本不必介意自己不会读书财富美貌情,她已然拥有

  她也明白,我读上几年研究生,不外乎是,抱着高学历出来找工作,在帝都租房子生活拮据而疲惫,办个简单的婚礼,东拼西凑地为新房付巨额首付,为工作每日奔波,从此成为地铁站里,万千个神情直接而漠然的人中的一个。

  但我对此早已释然。

  微笑同林道了别。

  终

  我很久以前在网站上看过一段话。内容快忘了,大概意思是一个家境优渥,父母在国外高薪工作的十八岁中国姑娘面临了人生难题,那就是她应该直接去哈佛读书还是去非洲做几年志愿者,两者都供她选择

  那段话接着说,绝大多数十八岁的中国学生的还是高考,头破血流地挤一本的大门,学校不好、专业不吃香便惶惶恐恐,不少人咬牙复读,为的,不过是以后找个好工作,养活自己家人。而这一切的努力,都被这个姑娘优越难题”否定了。

  你坐拥一切。

  而我还要拼了命地努力才能换来一个普通的人生

  我当时大一,想起了林。

  那时我还不愿接受自己的普通,看得里一阵酸楚。

  但我当时在里捋了一捋,我能做些什么呢?

  想完这个问题,笑了。继而在窗外二十度的温暖阳光下昏沉沉地睡着。那是在我十八岁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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