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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在疼痛中维持体面的平静

时间: 2017-09-28阅读:

沈熹微

1

概能想象,如今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家境不错,有一对超级疼尊重己的,闲来写写字画点画看看书旅,不需要付出辛勤的劳动有高质量生活,性情乖张,完全不知民间疾除了身体差一点,啥都不缺。

记得前些天,我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了一张桌上放着刚刚完工的彩画,几坨染了五颜六色的纸巾和洗笔筒、调色盘的照片,我说,这我的游乐场。点zan的很多我的朋友琪私下给我发来信息,她说,我看着的照片,有些

什么呢?我问她。

我觉得好孤独。她说。

孤独,不喜欢呀,我喜欢我的生活。我笑道。

喜欢生活,但我没法生活。琪感叹。

这是一个认识十余年,见证了彼此程中许多艰难时刻的好朋友说出的话,有理解,有同情,有欣赏这样的话,比点一百个zan都更使我感激。

如何疼痛中维持体面平静这个课程我修习了十年,如今仍在进。

如何独处中获得快乐并且尊严”,这是同时修习的另一课。

史铁生说他是被命运推搡到写作这条路上,我深表同。回想去,若不是少小患病休学、离群索居,我怎么会甘愿沉浸到枯寂的读与写。路途,与其说是无可奈何,不如命运”一言蔽之。

有时会猛然记起从前的日子,黑漆漆的小公路上一瘸一拐的女孩父亲输掉了最后一百元而委屈疼得要掉眼泪,她高考准考证的未交、照片未拍,彻夜不眠后翻出一张两寸照生生剪小一寸。师说这张照片不合格,她只好硬着头皮去相馆拍照,拍完才对板说,可不可取的时候再给

有各深渊命运何曾放谁。

那样黑暗日子里,我无数次默祷,梦想是各种各样的。在不该再相信童话年纪,我发了疯地想要一朵现愿望的七色花,虔诚地一个一个默许己的愿望。很多次痛着哭着睡去,幻想着醒来之后便是新的天地。

后来,我写字,写了很多字。希望这些字有朝一日能带我远离

仔细想想,那时候梦想几乎没有一个现了,我到底没能获得健康没能去非洲和北欧,更没能变得不可方物般美丽,但它们带着我,一次次从生活的泥沼里爬出来。

的向光性,并非本质有多么高尚,无非为在明亮中比较容易活。这点明亮是点燃的。

2

装修房子时候,我碰见一个旧日友。我们坐在坊里喝聊天,他早已不是当年无所事事的落魄小子,如今在县城工商局上班,是很得领导青睐的当红炸子鸡。他略微变胖,但依旧英俊,挽起的裤脚提示着他还未完全走入公务员的节奏,仍多少保持了年少时的不羁。

我们谈到他的恋情,那个相恋十年的女友,我说,没有联系

他说:联系啥?完全没有联系

感慨:十年,从高中到学再到毕业几年,挺不容易的。

他调侃道:是啊,她居然能忍我十年。

我说:不会不舍吗?呢?

他笑:我没有

又提及如今的恋,在同单位上班父亲工商局的党委书记。我说相处得好吗?他问我什么叫好。我说比如有共同好,共同语言,在一起不闷。他说,随便聊聊呗,她说什么跟着说什么。我很突兀地问了一句:难道们不交的?

他愣了愣,随即响亮地笑出来,仿佛我说了个笑话

是啊,我忽然之间有点无地容。我怎么能追问现在的关系里有没有”。可想而知,我更不能问他,她。这个年前我问他,那时他的女友没有换,他毫不犹豫地说,

是我不合时宜了。

面对这样一个曾经被他认为知己友,他他的笑而感到尴尬。我们放下这个重新谈起工作,他说,工作经常下乡和百姓聊天。他说,唯一可感到快乐的是,有时候真正帮助一些解决困难,会油然而生一种价值感。

这些,多少冲淡了我里的难受。

总是要有一点光,对不对?

要有那么一些东西,让我们在冗长繁杂的生命中,可凭借着,活得不那么麻木。那天他送我回酒店,郑重地等着电梯关闭,我很感动,这是他年少时从未有的体贴和风度尽管明明知道,这举动或许来无数次应酬饭局接送领导得。

我的朋友们,那些在风里飞扬低靡少年们,他们这样慢慢地被生活的潮头顶。

我的恶趣味之一,是和剩余不多的两三个学生时代的好友偶尔互通八卦,比如谁又生了第二个孩子谁又胖得不可思议。男同学们长出了知的啤酒肚,而女同学们绝多数穿着符合她们年龄的少妇装,抱着孩子,神态已俨然是当年她们亲的模样

我们戏谑地讨论着,什么她们那么妇女?——潜台词,是什么她们脸上,竟然连一点点光没有了。

同样发着朋友圈,着腾讯微博,她们说的话永远是,哎,怎么那么好命又出去呀?羡慕死了呜呜呜。的照片好好看可不可帮我拍?这个包包好zan哪里买的?

我可能有着绝症般的偏见有时看着那些轻盈的足踝死死踩踏在高跟鞋里,竟然想要放声哭。想起来三毛在《赤脚天使》里写的,一个女友中了几十万西币之后第一件事居然是买了几十双捆绑己的高跟鞋,她完全不能理解

或许高跟鞋梦想,而赤脚是我的

深知世界参差多态才丰富多彩,不免嘲讽己太偏执。只是永远无法在那些半真半假的羡慕怜中看清她们的面孔,从而失去有可能的真诚的对话方式。

我关掉网页,深吸一气。的确知道,还能交流什么。可定的是,我们歧路走远,在各路上,还好,看起来还不错。

少女十一二岁时,我们一个同学美丽的新居每日相聚,她的地板明净,于我们磨石地面的年代,简直犹如皇后的魔镜那样蛊惑我们将地板用冲湿,轮流小跑并蹲下,嗖地溜去。傍晚的阳光啊,从好看的窗花纸里透来,照着女孩秀丽结的小腿,汪汪的地面,将映得好似透明。

3

头来讲我的朋友琪。

有一年,我正打算辞职离开都,而她则徘徊在要不要辞职,还是在艰难但薪不高的职位上再坚持坚持

我们一个阳光和煦的日子约在新中兴门口见面。她说想买点东西。那时我没有,但新中兴这样市场是不逛的,太多,款式太多,我看不来。琪带着我,如地在熙攘群中穿,顺利地20元的价格分别买下一个包包和一件T恤。我为她的杀价技术击节zan叹。她说,这算啥,走,我带去吃好的

琪所说的吃好的”,是在新中兴商场的后门,有一间巴掌的门店,门口摆着三四张小几,板在卖钵钵鸡。非常多,有的等不到位置用袋子装了拿到别处去吃,琪我身体不好,先抢了一个位置给我坐下,己才去拿菜。

我们总共吃了十来块。和琪吃饭的知道,光是看着她吃东西的那种满足劲儿,没有办法。吃完,我们走到王府井附近,走了,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在午后的倦怠中怔怔地望着来车往走神。

一辆车从身边徐徐驶,她说,哎,要是啥时候,我能开上这样的车好了。

我说,能的嘛,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嗯!她用力点头,眼里红红的。

学生时代我们便是如此相互鼓励,彼时她住着将垮塌的三四个平米的危棚,高三临近毕业,仍旧三餐无着落。她的为了她的学费,嫁了一个附近乡下的退休干部,那时正病得厉害,离不了照顾。

我陪琪吃面,早上吃面中午吃面晚上吃面。除了有一次,她得灌下不知存了多少年的半瓶白酒,醉得不省事进了医院闹一塌糊涂多数时候,她都是笑笑的,在街上远看见,两只手举起来拼命挥舞。

琪说,她的梦想是有一套己的房子,哪怕只有五十平。

多年后,她已经都买了第二套房,第一套给了她年的亲。

有一天我们在群里聊天说有什么愿。有个女孩说想去尔兰,琪说,她想换个好点的车,现在的车是二手的,熄火,费油。

瞧,梦想并无高低,亦无俗与脱俗之别。向往平淡淡,追求轰轰烈烈。我之所,是为了那些不再讲出梦想、甚至嘲笑梦想他们放任流地卷入浑浊的生活中,不再有坚持

拥有梦想一种勇气

诚然它会时时刻刻折磨,但梦想好像黑暗中的那盏灯,算永不能抵达,至少使我们活得有方向,有召唤。那么一块亮堂堂的地方很重要走在群中,我试图观察辨别有些面孔真的有光。

喜欢家附近的那间超市里的送货女孩,每次在楼下按门铃,我开了,她都会声地对着对讲机喊:开了!谢谢!

好多次她是唱着歌上来的,开门之后一脸发光笑容。不曾询问她的梦想,但我熟知那种光,从幽暗丛林里焕发,掩不了藏不住。

有个高中同学家境很窘迫,一度中断学业去福建打工。后来他挣了回来念书,每周从学校往返家里,步四十余里路。如今这个同学是某所高校的美术师,平日教书育,放假便徒步的方式一点拓宽世界、丈量己的生。

有时我们做着一件事,是为了有朝一日不必做。一种生活,是为了终有一天能够上另一种生活

我写这些字的时候我最的表妹远远,正在广州飞往上的航班上吃着她最讨厌的飞机餐,为了工作,她一年几十次往返于各条航线,一旦得空回到己小小的租屋,无论多晚,最愉快事情是为亲手做一顿不潦草的饭,凌晨三点的两菜一汤对她来说不是负担,而是为加油正能量

今年端午那天,我和久别的远远躺在酒店床上休息闲聊,她换了新的发型,又像孩提时代那样,将我的裙子轮番试穿一遍。这好不容易相聚的一日,竟然舍不得拿来补补睡眠。我问她,记得那会儿的梦想吗?她说当然。我现在没变。

远远的梦想,是赚够开一间超级有格调的精品私房菜。倘若只认识现在职场上雷厉风的她,又怎会得知这个梦想源于那离异寄篱下的童年,她永远被饥饿困扰,一种精神上不愈的疾患。

要是在不,卖冒菜呀,哈哈。我笑。别的都能梦想不能。远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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